28 「如對文章太史公」

「如對文章太史公」

描寫山水的詩詞名作極多，我偏愛辛棄疾這一闋。請讀一讀，以為如何？

《沁園春》（靈山齊庵賦。時築偃湖未成）：疊嶂西馳，萬馬回旋，眾山欲東。正驚湍直下，跳珠倒濺；小橋橫截，缺月初弓。老合投閒，天教多事，檢校長身十萬松。吾廬小，在龍蛇影外，風雨聲中。　　爭先見面重重，看爽氣朝來三數峰。似謝家子弟，衣冠磊落；相如庭戶，車騎雍容。我覺其間，雄深雅健，如對文章太史公。新堤路，問偃湖何日，煙水濛濛？

因篇幅所限，只作語譯，不作註釋。先來解釋詞序：「齊庵」，辛在靈山所建遊山小憩之處；「偃湖」，新築之湖，尚未竣工。

遠望，層層疊疊的山嶺，有如無數馬匹向西奔馳；但忽然又轉變方向，走向東面。在其間，有一股其勢驚人的瀑布，直瀉而下，匯成一條急湍的小溪。瀉下時，濺起的水花，有如顆顆反彈跳起的珠玉。小溪上，橫跨著的一條小橋，彷彿一把剛剛拉開的弓的新月。我已經年老了，本應閒散地過日子，但老天卻偏偏不放過，要我來巡視管理這一片高高的莽蒼蒼的松林。我這個齊庵細小，與松林相鄰，正好在這些蒼勁屈曲有如龍蛇的松樹的影子的旁邊，在有如風雨怒吼的松濤聲裡。

早上，晨霧消散，群山爭先似的露面，清風把它們一個一個地，送到眼前，讓我仔細欣賞。有些像晉代大望族謝家的子弟，儀表俊偉，風度大方；有些像漢代司馬相如門前的車馬，氣派高貴，裝飾華麗。我卻覺得，那雄壯、深邃、高雅、剛健，使我好像在讀著司馬遷的《史記》。那新堤壩已經築成，我在想：整個偃湖何時才竣工，讓我除了這些山景外，還欣賞得，湖上煙水濛濛的景色呢？

詞所寫的景色，由遠而近。先寫遠山、瀑布、小溪、松林，後寫朝霧散去後的近山。在下闋，用擬人法去描寫，以「謝家子弟」的「衣冠磊落」和「相如庭戶」的「車騎雍容」去比喻，已極奇特；最後還以「文章太史公」，來形容山的「雄深雅健」，更是絕妙，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。結尾，還提及快要建成的偃湖，那時除了山景還有湖景，將會更動人了。

二○○九年三月二十四日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（之十八）欄杆拍遍（2010年2月初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