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的兩隻貓
與海外的一位朋友通信,回信還附有她的小女兒的來信。這個素未見過面的小女孩,在信中說:她很喜歡動物,如蜥蜴、蛇等,但最喜歡的是馬,長大了要做獸醫。現在,媽媽只准她養鸚鵡或貓,她問我:該選甚麼?我想起了,我家曾養過的兩隻貓,便建議她選貓。
第一隻,是太平洋戰爭前養的了。全身金黃色,有幾條白的花紋。媽媽每天去街市買菜,總向魚攤取了一些免費的魚腸、魚骨、魚鰓回來,給牠吃,把牠養得肥肥胖胖很可愛。
戰爭爆發,日軍佔領香港。人也沒有飯吃了,還怎能養貓?鄰居說:讓牠餓死,倒不如宰了來吃,何況大家都久不知肉味了。一不忍下手,二不知如何下手,於是爸爸請來了一位慣走江湖的朋友,我們稱他做「安叔」的,來做劊子手。安叔來了,用一個鐵皮垃圾鏟,反轉了,覆蓋貓的身體和四腳,只露出頭在鏟外,這樣,牠便不能動彈和用爪傷人。再用一個小杯子,盛了酒,灌進露出的頭的鼻孔裡去。一會兒,貓便暈了,任由肚、剝皮、拔毛……。家人在旁,不忍卒睹,走開了。切塊、煮熟,加一些油鹽,但大家都吃不下,全都送了給鄰居。
第二隻,是戰後養的。牠本是一隻流浪貓,弟妹們在樓梯間,拾了回來養。牠全身暗灰,佈滿一條一條深黑色的花紋。很瘦,樣子毫不可愛,完全比不上以前養過的那一隻。
牠漸漸飽滿了,但並不肥胖而精靈敏捷。常常從地上跳到椅子,從椅子跳到桌上,再從桌上跳到櫃頂。叫牠一聲,便從櫃頂跳回地上來。牠不但捉老鼠,還捉蟑螂、蜈蚣等,掃除了家裡的害蟲。
五弟很愛牠,每天都親自餵牠,晚上還和牠睡在一個被窩裡。他說:和牠睡在一起,連床上的木虱也沒有了。
這樣,一養便把牠養了近二十年。牠愈來愈衰老了,跑不動,捉不了老鼠,但卻還能捉蟑螂和蜈蚣等。朋友說:貓大抵只有這樣長的壽命。我們不願牠死在家裡,五弟就把牠送到防止虐畜會去人道毀滅。
我最後想到,那小女孩養的貓,也會老的。
二○○七年九月一日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(之十六)青山不老(2008年7月初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