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74 「坐看雲起時」

「坐看雲起時」

　　王維有詩佛之稱。他寫田園山水，淳樸、清幽、雅淡，寓禪意而不露，不露才更耐細味咀嚼。我來向讀者介紹三首。

　　第一首五律《終南別業》：「中歲頗好道，晚家南山陲。興來每獨往，勝事空自知。行到水窮處，坐看雲起時。偶然值林叟，談笑還無期。」

　　註釋。「終南」：終南山，即秦嶺，在今陝西西安市南，唐代士人多隱居於此。「別業」：即別墅。「陲」：邊陲。「勝事」：快意的事。「值」：遇見。「林叟」：山林中的老人。「無還期」：沒有一定的回家的時間。

　　語譯。中年已很有愛好佛理的興趣，到了晚年才安家隱居於終南山的邊陲。興致一來到時，常常單獨一人到山林去遊玩；那種快意，雖然只有自己感受得到，卻也自我陶醉。沿著溪水，走到了水源的盡頭；再不能前行了，便坐下來，欣賞天上飛動的雲霞。偶然碰見山林中的老人，與他談天，談得忘記了回家的時間。

　　這首詩，有選家編入古詩，但大多數卻收作律詩。以首四句的平仄來說，是：平仄仄仄仄，仄平平平平；仄平仄仄仄，仄仄平仄平。這是完全不合五律的格律的。近體詩的格律，於唐才略定，尤其是名家寫起來，有時會出格。曾有海外讀書來信，詢問我這問題。我答道：現時，尤其是初學者，必須嚴謹遵守格律，不可以名家為例去破格。

　　我最喜愛，「行到水窮處，坐看雲起時」這一聯。不但對偶工整，而且兩句連貫，是很好的流水對。我更細味咀嚼了其中的禪意。「水窮處」，有山窮水盡的意味。到了這樣的境地，怎麼辦呢？不必徬徨，不必急，暫且坐下來，欣賞天上飛動的雲霞，大地還將會變化的。在工作上遇到難題，陷於困境時，最重要的是不要悲觀失望，堅持原來的理想方向。在堅持中，只要主觀意志堅定，周圍的客觀環境將會變化，出現有利的條件因素。

　　第二首五絕《竹里館》：「獨坐幽篁裏，彈琴復長嘯。深林人不知，明月來相照。」

　　第三首五絕《道別》：「山中相送罷，日暮掩柴扉。春草年年綠，王孫歸不歸。」

　　因篇幅所限，這兩首的字句也不艱深，不作註釋和語譯，只說我的欣賞。

　　《竹里館》。單獨一人，在茂密的竹林裏，彈琴又長嘯。內心的愜意和喜悅，自己能夠享受得到，別人知不知道，是無關重要和不用計較的。雖說沒有人知道，但也不寂寞，因為有明月來照耀相伴。言外之意是，終於是會有像明月一樣潔亮的人，了解我的。

　　《送別》。山中送別後，回家閉門，更感寂寞，更想念那友人(王孫)。他回不回來？甚麼時候才回來呢？詩末不用一個問號，不必答也。有如沈從文的《邊城》結尾所說：也許明天回來，也許永遠不回來。只要像「香草年年綠」一樣，永遠互相想念便好了。

　　二00五年八月十二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