結集十《化作春泥》
本年(○四年)度書展,由七月廿一至廿六日,於會展中心舉行。我在《明報‧三言堂》專欄所刊出文字的第十本結集,書名是《化作春泥》,已經出版,將於場內的「次文化堂」攤位,率先發售。那書名,撮取自龔自珍的詩句:「落紅不是無情物,化作春泥更護花」。
我在《代序》,介紹龔的《西郊落花歌》一文中,說:「表現出悲劇性格的浪漫。」為甚麼是「悲劇」的呢?因為到底是謝了,落了。雖然「寫得那麼生動、壯美、有氣勢,前所未見」,很有「浪漫」的色彩,但畢竟是謝了,落了,也即死了。
由此想到,每當強調和鼓吹「愛國主義」的時候,總往往是「悲劇」的年代。例如:一、國家被侵略,要喚起國人去抵抗,我國的抗日戰爭便是。二、去侵略別的國家,要欺騙國人為野心家當炮灰,納粹德國的希特勒和日本軍國主義者便是。三、統治者以自己的獨裁專制政權當作國家,視國家為階級鎮壓階級的機器,假「愛國主義」之名,去欺騙和鎮壓人民,實行一黨專政的國家便是。這不都是「悲劇」嗎?即使是去抵抗侵略,我也以為是「悲劇」,最好是不被侵略。
由此再想到,凡是民主、自由、人民受到尊重的國家,是不會時時刻刻去強調和鼓吹「愛國主義」的;但人民的愛國感情,卻會自然而然地培養起來。「落紅不是無情物,化作春泥更護花」,就是那麼自然而然的,不會是「無情」的,國家愛他們,他們自然愛國,不必去強聒,否則,強聒也無效。
我是有點悲劇性格的,曾說過:「我的愛國,大多由於民族的苦難。」我經歷過抗日戰爭、國民黨的腐敗統治和國共內戰;四九年後,又耳聞目睹土改、三反五反、鎮反肅反、反右、文革等殘酷的政治運動。有人說我有一個「六四」心結,以為我所說的民族苦難,只是「六四」。其實何止於此,「六四」事件,是經歷了種種民族苦難之後,稍稍燃起的一點點的新希望,也熄滅了。
但願不必去強調和鼓吹「愛國主義」,國人也都自然而然地去愛國。即使如此,我還是甘心「化作春泥」,讓那花更茂盛地開出不敗的花朵,再沒有「落紅」。
今年初,「愛國論」叫囂一時,那些罵我「漢奸」、「走狗」、「賣國賊」的人,是不會「化作春泥」的罷?他們只摘花朵、吃果子。這書名,也可作為一個回應。
二○○四年七月十八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