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4 最後的一個標點

最後的一個標點

假如以一篇文章，來比喻一個人的一生，其中有若干篇章段落，也有不少標點。當完結時，標點總有最後的一個。是個怎麼樣的標點呢？每一個人，都會不同的罷？

可以是破折號（－－）。這是一個表示語調轉變的標點。怎樣轉變呢？因為已是結尾，沒有下文，讀者只能根據上文去猜測，為甚麼轉變，轉變成怎麼樣。

可以是刪節號（……）。這表示還有未盡之言。已經到了結尾，還有「欲說還休」的話，是甚麼緣故呢？可能是來不及說；但更大的可能，是不願意說，或處境不容許說。

倘若寫下的最後的標點，是以上的兩個，這一生，並不完整，甚或有點遺憾。

可以是問號（？）。假如這問號，是自己寫下的，那麼，就是帶未解的問題到墳墓中去。白樺小說《太陽和人》的主角，在垂死時，在雪地上爬行，留下問號的雪，那一點是他的屍體。這是一個要求回答的控訴的問號。當然，還有其他種種的問號，既然至死有疑，難免無憾。但也有問號，是別人給他的。這或是對他的一生，有未明之處；或是對他過去的所作所為，有所質疑；或是想知道，他的某些秘密。這樣的一個結尾，恐怕也不大完整。

可以是感嘆號（！）。這表示強烈的語氣感情，可分正負兩方面。正面的：帶強烈的語氣感情，去讚揚、惋惜、哀悼。「自知者明」，明者早已心中有數，不必再自行或由他人去寫下這樣的一個最後的標點。負面的：帶強烈的語氣感情，去自疚，或被譴責，以至讓他人有「時日曷喪」的痛快。

最後是句號（。）。完了就是完了，乾脆利落，爽爽快快，一點也不拖泥帶水。沒有轉變；沒有「欲說還休」的未盡之言；沒有至死未解的疑問，或是他人的質疑；不希冀正面的，也不顧慮負面的感嘆。這不是很好嗎？這不是沒有甚麼遺憾、心安理得的完整的一生嗎？

我已踏入人生的最後階段，大抵也快要寫下最後的一個標點了。我但願那標點，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句號。

阿在臨刑前，使盡平生的力在花押上畫圓圈，卻畫成瓜子模樣。寫下一生的最後的句號，是不必這樣的。如果你過去已用了平生的力，這句號已大致寫成。文章要上文下理呼應，到結尾該是甚麼標點，已近定論，不可戲劇化地任意亂寫。一生已成為軌，我並不意去寫這最後的標點。

二○○四年七月十五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