捨命陪君子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
憶半世紀前的一位同學
在回歸熱潮中,不知怎的,我好幾次想起這位老同學。
大戰後,四六年初,油麻地官立書院復校,他和我同時進入該校肄業;算一算,這已是半個世紀有多以前的事。其後,我們又一同升上皇仁書院,但他並沒有讀到畢業,就輟學離家出走返國了。
他姓盧。個子矮矮,眼睛大大,膚色黑黑,頭髮短短;功課很好,尤其是中文,曾在班中考得第一名;課外知識,比一般同學都豐富。愛踢足球,身手平平,但常常說笑地吹噓自己是世運人馬,於是得了「細運」的綽號。他介紹我讀魯迅的書。他還帶我去過「新文字學會」,聽劉尊棋的講演;他是該會的會員。
四九年深秋的一天,他在學校悄悄地很鄭重地對我說:當晩一定要到他的家。我如約去了,他又悄悄地很鄭重地對我說:他已決定離家出走,報考正在深圳招生的幹部學校─—東江公學。家人似乎發覺他有異像,監視着。他一邊說,一邊從枱底把一小包遞過來給我,託我帶走,說這是他較貴重的東西,以免被家人搜出扣留。
想不到,幾個鐘頭後,天未亮,大約凌晨三四點鐘,他便摸到我家,說:家裏全知道了,他不得不黑夜私奔。他手裏只提着一個放着簡單衣物的小書包。
家裏不便說話,我立即和他到平時常去踢足球的京士柏,坐在草地上,等待黎明。經過商量,不坐火車,以防家人攔截;在晨熹中,我們截得一輛「白牌」,直趨文錦渡。那時過境,無需證件手續,我送他進入華界,緊緊握一握手,便吿別了。他沒有問過我:是否也會返國?
幾個月後,收到他的第一封信,他學過了《社會發展簡史》,已被派到石龍參加「土改」工作。他還說:他們的縣委書記,是曾在香島中學當過教師的作家─—陳殘雲;他希望自己將來也能成為一個這樣的作家。
五年多後,收到他的第二封、也是最後的一封信,託我聯絡在港的「新文字學會」為他寫證明文件。可惜該會已不再存在,我有負所託。
他還健在罷?他年紀比我大,倘仍健在,已近古稀了。
一九九七年七月六日